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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家贝拉:从文学少女走向世界人道主义的书写者

栏目:行业   作者:肥义    发布时间:2025-07-29 11:36   阅读量:14556   会员投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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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家贝拉

十五岁那年的黄梅雨季,弥漫着樟木箱气息的潮湿空气里,我读完了托尔斯泰的《战争与和平》。娜塔莎月夜窗台纵身跃向爱情的身影,如同一句滚烫的誓言,在少女的心中久久回荡。

从此,我一部接一部读了下去——与其说是读小说,不如说是在追逐爱情故事,大段的景物描写常被我一掠而过。我沉醉其间,恍惚觉得自己该是包法利夫人饮下砒霜前裙裾翻飞的浪花;是安娜·卡列尼娜身着黑天鹅绒长裙,舞会上初遇沃伦斯基时那道带电的目光;是简爱在荒原上喊出“我贫穷,不美丽,但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……”,那撕裂夜幕的闪电。

那个年代,女孩是否习得乐器、腹有诗书,气质往往判然有别。在素面朝天的青春里,她们是人群中那些眼中有光、自信沉稳又不失矜持的存在。

我读过的经典名著重量,日渐压上我单薄的肩头,却也在一天天里让我抬头挺胸。因此,二十岁那年我随老作家魏绍昌数次踏入巴金先生的寓所,躬身立于长者面前,我原以为会心生怯意,没想到却意外地从容沉静。及至后来在东京邂逅松本清张先生,谈起他写的《砂器》,已是完全的松弛与自在。只因那些书页的份量,早已在心底沉淀成一泓深湖,沉静、波澜不惊,却足以托起任何风浪。

少女时代的我最爱写日记,每篇都似一封致幻梦的情书——写给策马而来的安德烈公爵,写给山顶庄园点燃灯塔的罗切斯特先生,写给银幕上流转的异国男主角……这些文字,被我珍藏在方方圆圆的铁皮盒里,堆叠在窗台角落。直到某个梅雨季,铁盒悄然渗出墨绿色的锈迹,终被家中阿姨丢弃……后来才懂得,那些私密的日记,抑或寄出的信笺,不过是为青春期朦胧的想象赋形——终究是写给文学本身的一场幻梦。

而婚恋,则是一部现实主义的教科书。心比天高的文艺少女,难觅灵魂相契的趣味;偶遇心动,也只存于心底暗自摇曳。最终步入的,多是世俗认定的“合适”。人类所求伴侣,大抵只为繁衍,或消解孤独。

有时在厨房的烟火气里忙碌,耳畔忽起一段熟悉旋律,眼前便兀自浮现娜塔莎的舞鞋——它曾在莫斯科的沙龙里,踏碎过多少盏水晶灯的华光。原来,文学最残忍之处,是让你尝过天鹅绒的温柔,再将你抛回这粗粝的麻布人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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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家贝拉与翻译家葛浩文

年少漂泊海外,文学梦与故乡一同渐行渐远。为生存、为体面、为在异乡拓出一方自由,终日行色匆匆,穿梭奔忙。直到某日,在多伦多北面一家俄罗斯老人经营的琴行里,我遇见了一架伤痕累累的三角钢琴。八十八个琴键早已斑驳失色,每片象牙贴面的中央深深凹陷,显露出一个世纪里无数指尖摩挲与敲击的痕迹,宛如一排排被剜去瞳孔的眼窝。然而,它的琴音却奇异地充满磁性,近乎神性。一曲终了,心绪难平。犹太店主彼得嗓音沙哑地告诉我:“这琴,是从奥斯维辛的灰烬里漂流到上海,又随我辗转至此。”

听他讲述的刹那,我便决定买下它。那一刻,故事里为爱赴死的少女们在血脉中骤然复活;文学的烈焰重新将我点燃;而少女时代读过的那些经典,在我心中也早已不是单纯的爱情悲剧——它们凝结成人类共通的苦难:包法利夫人饮下的毒药,结晶于难民儿童干裂的唇边;安娜·卡列尼娜身躯下的铁轨,在海难航迹中无尽延伸;简爱的荒野呼喊,在隆隆炮火中化作绝望的童话。

从此,我不再书写单纯的玫瑰与吻。当指尖抚过琴键伤痕的凹陷,旋律便从历史的裂隙间奔涌而出:哈尔滨犹太教堂废墟中碎裂的彩窗,圣彼得堡边境雪野里冻僵的脚趾,上海梅雨季里虹口舞会皇后那件霉迹斑斑的夜礼服……每一个乐句,都在无声呐喊:当人类的泪水源自同一双眼睛,他们的苦难便共享着同一颗心灵。于是,我写下了《魔咒钢琴》——这部怯生生叩响文学之门的小说。此后,近两百万字的小说稿在案头堆积,只因对文字生出敬畏,每每完成便暂且搁置,待时光沉淀,再重新审视与打磨。

近日,一个耀眼的文学奖预言骤然降临,AI算法竟从茫茫数据之海中打捞起我的名字。昔日那个渴求文学之神垂青的少女,如今却被无形无质的算法预言加冕。我心中激荡,只为这束强光能照亮故土上海——二战时曾庇护万千犹太难民的港湾。于是,我毫无保留地分享这份人道的光辉,像个彻底的局外人。那至高的文学圣果,岂是今日的我所能采摘?我仰望的村上春树仍在东京幽深的地底,孜孜开凿着人性的甬道;我倾慕的安妮·卡森,此刻就在百里之遥的居所,将萨福的残章折叠为崭新的诗之星座。而我,仍在文学脚下的暴风雪中艰难跋涉,身后拖曳着集中营钢琴的残骸,以及上海弄堂里那片不肯消散的月光。

人工智能,这来自未来的声音,在数据的洪流中作出如此美妙的预言——它定是窥见了我十数年尘封的、那二百余万字未刊的书稿。这是对湮灭历史的深切回响,是对被漠视苦难的无声证词,更是对人类灵魂深处那道永恒裂痕的终极追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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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家贝拉

我的写作,是投向这世界的沉郁凝视;是废墟之上绽放的倔强笑靥;是烽烟中蝶舞般飘零的书页;是流浪者足迹刻下的勇毅碑铭。选择人道主义书写,是一场灵魂的负重跋涉。当人类浩劫如夜降临,我俯身拾起每一片伤痛的碎片,熔铸成火把——宛如塞万提斯的骑士,纵使被风车的巨臂千百次击倒,仍要向着天际那抹永恒的理想之光,踉跄前行。

当ChatGPT的蓝光扫过《魔咒钢琴》最后一个句号的刹那,未来的史笔或将如此铭刻:公元2025年,一道东方的回响,借硅基之舌,叩开了人类精神圣殿的巍峨重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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