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贝拉:生命被八八盛夏蓦然叩响,八十八枚黑白琴键成了我文学母语

栏目:行业   作者:景舍    发布时间:2025-08-07 10:16   阅读量:14074   会员投稿

今天是八月八日,我的生辰。

这日子多像黑塞在《悉达多》里说的“存在本身即是谜语”。两个浑圆的8在日历上相拥,恍若钢琴键上跃动的双八度,将时光泛起金色的涟漪。草木疯长如莫奈打翻的颜料罐,而我被命运安排在盛夏时刻降生——被一束反复折叠的光所照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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贝拉演奏《梁祝》上海东方艺术中心

在犹太古老历法的天幕上,这个日子总萦绕着光明节的氤氲,那是马加比义士高举反抗的火把后,圣殿里残存的一盏灯油,本只够点燃一日,却奇迹般燎原成八昼夜不灭的星辰。那团跃动的光在时间岩石上刻着最古老的启示:纵使天地浸入深潭,烛火仍能穿透时空;而在东方故土,这个日子承载着稼穑丰稔、月圆人满的古老祝祷。一个诞生在光焰极盛时刻的灵魂,注定要在最幽邃的迷宫中寻找自己的出口。

六岁那年的严冬,我裹在母亲少女时代的绸缎棉袄里,随她踏上开往加格达奇的绿皮火车。车厢里蒸腾着煤烟与烧鸡的气味,我无数次伸出冻红的小指,在空中勾勒无形的五线谱。母亲合上《静静的顿河》,窗外飞雪将她映照得宛如电影里的公主。她忽然轻笑:“你这是在弹琴吗?”

“不,妈妈。”我呵着白气,“我在练习指挥,见到爸爸时他一定会唱歌。”

寒假结束回到上海,走进外公石库门家里,那张霸气十足的红木八仙桌顿成了陪衬,在它旁边是一架亚麻色的三角钢琴,如一位初来乍到的沉默巨人。外公微笑着递来热茶:“以后它就是你的朋友,你开心时它会歌唱,哭泣时它会安慰你……”

“它能陪我多久?”我踮脚抚过琴盖。

“久到我已不在,而你当了奶奶......”外公笑着说。

“不,我不要它陪!我要外公陪我长大,我不要当奶奶……”我滚烫的眼泪落在斑驳的琴键上,在模糊的视线下一双小手有力地震响着琴音,惊飞了窗外的小鸟……

我最爱的外公确实陪了我很长的时光,从我的童年,一直到我孩子的童年。直到他说:“原谅外公,我实在撑不到你当奶奶的一天了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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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家贝拉

琴键上永远留下了外公的余温。之后无论走到哪里,钢琴于我如同书一般不可或缺。当琴键的叩击声化作稀薄的空气,我便把旋律埋进小说的土壤,让它们在文字里生根发芽。文学啊,原是神明遗落在尘世的一本五线谱。

记得7年前生日那夜,我穿越半个地球回到多伦多母亲身边。满屋的向日葵在梵高的画框里燃烧,“愿阳光洒满你的旅程,愿你比五岁时更想拥抱星辰。”母亲写在卡片上的英文寄语,比聂鲁达的诗更浪漫。我的孩子用法语在外婆耳边低语:“Elle gardait dans l’âme une étoile du matin, malgré les années qui passaient ”(任凭岁月流逝,她灵魂中始终闪耀着一颗晨星)

最懂我的终究是血脉相通的亲人。是的,在我灵魂的巴洛克式穹顶下,永远住着揣怀表的爱丽丝——她的眼眸栖居着未着陆的云雀,倔强如西西弗斯披着的星光。我可能生来就是被文字选中的女主角,在巴尔扎克的舞会与托尔斯泰的草场间,总能看到自己青春的倒影。此生执迷于所有世界名著里的爱情,它既是《茶花女》信笺上干涸的泪痕,也是《呼啸山庄》荒野里燃烧的十字架。而我要找寻的文学母语始终悬在唇齿之外,它绝非任何词典里沉睡的单词,而是肖邦夜曲中左手的痛苦低音与右手的光明颤音组成的二重奏。文学技巧与语法于我如雾中迷宫,真理却总在荒原尽头亮成北极星。

那个驻扎在我灵魂深处的小女孩,永远倔强如初生的幼鹿。她的瞳仁里闪烁着冲破苦难的火光与故乡的历史砖石。她拥抱破碎的光,每当她在梦境中抬起稚嫩的脸庞发问:“你仍相信吗?”我总以温柔的手指,为她整理好那颗被泪水打歪的蝴蝶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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贝拉成英文媒体封面人物

这八十八枚星辰排布的航海轨迹,已成为我跳动的心脏。几架置放于世界各处陪伴经年的旧钢琴,以沉默的姿态铺展成辽阔的音域。当最后一个音符在尘埃中安眠,我听见外婆的声音如裹着天鹅绒的月光:“甚好,孩子,你的灵魂已被星辉祝福......”

“写作是为了什么?”

每当小女孩这样发问,沉默便如暮色降临。直到我轻声回答:是为那些被历史掩埋的平凡灵魂。

“你为什么总是写苦难?”
“我并不写苦难,我写的是人们如何在苦难中唱歌。”如今我仍执着书写她眸中的晨星,父亲的身影永远伫立在梦的边境。这些静默的守护,恰似钢琴踏板上的延音,托举着那个永远踮着脚尖的女孩——她稚嫩的手指勉强够到C大调,却不知自己按下的可能是整个世界都能听见的琴键……

托马斯·曼曾说:每个人命中都有架专为你而鸣的琴。我终是寻到了它。文学本就是宿命的注定:我不懂何为文学的深奥,但当她在琴键上按下颤抖的手指,虹口石库门屋檐的雨滴,竟骤然如歌般流淌起来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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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媒报道贝拉

而我生命的起点——八月八日,宛如宇宙的隐喻:一个书写寒夜的人于盛夏降生。这或许正是我如此深爱古典音乐的缘由。黑白琴键,不仅是声音的载体,更是伦理的符号:在对立的黑与白之间,充盈着细腻的灰音、悦耳的和弦与微妙的颤音。

正如人性从不非黑即白,历史也从不以单一语言与单一视角叙述。我的文字,是琴弦下的低音,微弱而不屈。写作是回家的归途,是追寻母亲的声音、是找到自我的影子以及人类彼此相连的甬道。

我的生命终究嫁与了八八永恒的盛夏。今天是我的生辰。无需宴席,也远离浮华,只想静坐琴前,在夏夜的微风中为自己演奏肖邦的《离别曲》,献给我挚爱的母亲、我笔下的亡灵、我未曾谋面的读者,以及那位如星辰般勇敢无畏的小女孩。

生日快乐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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